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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师门上下都不对劲》

作者:望三山


  作品简评:

  裴云舒上辈子众叛亲离,师门上下与他恩断义绝,重生回来之后,他认识了对他一见钟情的蛟龙烛尤,烛尤将他视为己有,却身为妖兽,不懂世俗与情爱。他打算远离师门,追求大千世界。师门中的人却对他态度大变,曾经的小师弟更是迷雾在身,师门上下都不允他离开,甚至追着他而去……本文行文流畅自然,人物刻画饱满,代入感极强。上辈子与这辈子的师门为何不同,一一在文中引出,文章内容点题,处处留白可供读者想象,主角之间的互动有趣生动。剧情引人入胜,值得一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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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 

  门咯吱一声响起,裴云舒长发凌乱,出神看着院中景色。

  大师兄云景从外走来,看到他便是大惊,“云舒师弟,你怎么起来了?”

  他急急过来想要搀扶裴云舒,裴云舒却扬起手躲开他的碰触,宽大衣袖从手臂上滑落,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小臂。

  “师兄,”裴云舒声音沙哑,还残留着病气后的虚弱,“师父上山回来了吗?”

  云景好声好气,“师弟,今日太阳落山,师父就能回来了。你快安心躺好,如果病情加重,师父看了会心疼的。”

  裴云舒嘴角扯起苍白的笑。

  师父喜得爱徒,哪里会心疼,想必看了他,还会说一句莫要靠近,小心过给小师弟病气。

  微风扫起他颊边长发,飞扬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出金子一般的色泽,裴云舒脸色苍白,眉眼间的疲惫凸显,他拒绝云景的靠近,撑起无力的身体,一步步朝着庭院中的石桌走去。

  院中的每一根花草,他都知道是在什么位置。

  石桌就在枝繁叶茂的树下,裴云舒的手拂过石桌上的雕刻,凹凸不平的触感无比熟悉。

  他目光恍惚。

  上辈子,因为他和小师弟相争,师父便把他关在这一方天地之内,这所院子不大,却成了他后十年的天地,双腿没断时,还能出去瞧瞧院子里的花草。等到只能躺在床上时,看一根草,都成了裴云舒的奢望。

  昏无天日,枉生为人。

  而现在,他又能走了,又能摸到这石桌了。

  云景忍不住上前一步,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裴云舒身上,“云舒师弟,你应该回房休息。”

  但听着这话的人没有一丝动作,云景干脆上了手,揽着裴云舒的肩,强行拥着人往房中走去。

  即将踏入房门时,裴云舒回神,他开始挣扎,试图挣开云景的手,但他大病初愈,力气实在是小,反而身上披着的外衫掉落,衣衫凌乱。

  云景的手如铁掌般牢牢固定,不让他逃出去分毫,最后索性沉声,“师弟,师兄冒犯了。”

  他双手用力,猛得将裴云舒打横抱起,跨过了门槛,将裴云舒放在了床上。

  心里也不免诧异,师弟竟然这么轻。

  云景原还提防着云舒师弟挣扎,但裴云舒一碰到了床,好像精神气都没了,疲得连手指都动不了,好好躺在了床上。

  云景松了一口气,终于有空问道:“师弟,你是怎么了?”

  裴云舒枕在枕头上,直直看着头上房梁。

  闻言讽刺地勾起唇角,黑发扑了满床,还从床头垂下了不少,他的唇色不好,这一笑,反倒显出几分弱柳扶风之姿。

  云景觉得自己糊涂了,弱柳扶风可是来形容女子的,他怎么能来形容自己的师弟?

  他把云舒师弟的长发撩起,放在床上另一侧,又抬手试了试师弟脸颊温度,担忧道:“师弟,下次可不要穿的这么少就去外面。”

  “出去。”裴云舒突然道。

  他的颈部修长而漂亮,此时偏过了脸,不想去看云景,发丝从脸侧滑落,绷起来的颈部线条,赤裸裸地映入云景眼中。

  云景讷讷,“师弟,你生我气了?”

  裴云舒闭上了眼。

  裴云舒原本只是想让云景出去,谁想他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。梦中场景不断变换,他痛苦百倍的回忆一遍遍揭起,冷汗冒出,裴云舒紧紧咬着唇,耳边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。

  大师兄:“云城师弟,云舒师弟是怎么了?”

  温润声音答道:“应该是被魇着了,师兄,你去为我倒杯温水。”

  裴云舒猛得打了一个冷颤。

  一双手拿着毛巾,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汗珠,有人近身,带着一身檀香味道,温柔抬起裴云舒的头。

  这人拨去裴云舒的唇,解救出被咬的残破的唇瓣,瓷杯抬起,将这杯温水喂给裴云舒。

  “要用安睡符吗?”

  “拿来吧。”

  这两句话之后,裴云舒就陷入了黑暗,恶梦离去,他安然沉睡。

  *

  师父带着新收的小弟子御剑回到师门时,他的一众弟子正等在大殿。

  目光转了一圈,三位弟子垂首站立,凌清真人道:“云舒怎么不在。”

  云景回道:“师父,师弟病了,刚刚才睡去。”

  凌清真人蹙眉,不再多说,怕拖迟了小弟子拜师时间,上前坐在正座之上,“云忘,开始吧。”

  几位师兄往殿中少年人身上看去。

  云忘一板一眼地行着拜师礼,他的个子不高,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,生得精致漂亮,脸蛋仍然带着少时的婴儿肥,只双眼无神,好似灵魂出窍。

  身上穿着农家的衣衫,衣角还残留这泥土,补丁满身,几位师兄一时对他有些怜惜。

  凌清真人让云忘上前,在他眉心用指尖画了几笔,金光一闪,师门的标志印在眉心之上,转眼消失不见。

  云忘由着凌清真人动作,这个动作好似唤醒了他的一部分心神,眼中神采乍现,木偶一样的人瞬间鲜活了过来。

  凌清真人满意地点点头,看着站在一侧的三位弟子,“过来见见你们的小师弟。”

  “云忘与我有师徒缘分,也是我的最后一位弟子,他年纪尚小,你们要多多照顾他。”

  云景三人说了一声是。

  “小师弟,我是你的大师兄云景,”云景指了指旁边的云城,“这是你二师兄云城,最那边的,就是你的三师兄云蛮了。”

  云忘挨个叫了一遍:“大师兄好,二师兄好,三师兄好。”

  无止峰上的这些弟子俱都是天人之姿,各有特点,云忘看着他们,觉得自己好似踏入了仙界,格外不真实。

  二师兄云城朝他温润一笑,从袖中掏出一件青笛,“今日小师弟来的突然,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,就送小师弟一支青笛,无事可吹吹笛子,有事也可挡些攻击。”

  云忘收了笛子,“谢谢二师兄。”

  “除了我们三位,”云城接着道,“你还有一位四师兄。”

  四师兄?

  云忘疑惑地看向师父,是否是刚刚师父提过的云舒师兄?

  凌清真人这才想起云舒还在病中,他沉声问:“是什么病,云城难道也治不好?”

  “治好了,师父。”

  远远传来一道清冷声音,裴云舒身着一身白衣,御剑至了大殿之外。

  云忘不由自主朝殿门走去,就见裴云舒翩然下了剑。

  他的脸色仍然苍白,唇上却红得滴血,发冠一丝不苟,一路飞行却让颊边飘落几缕发丝,应当是病情折磨,让他的眼角绯红一片。

  说是治好了,但看着却是病人之姿。

  洁白衣衫划过地面,裴云舒瞥过门前云忘,抬步迈过他走进大殿。

  香味飘然而去,云忘莫名其妙地抬起手,几缕黑色发丝从他手中划过。

  “师父,”裴云舒抬起眼看向凌清真人,心神剧烈波动一下,又被他强行压下,“弟子没事。”

  走的近了,师徒几人才知道他的唇色如何如此鲜红,只因上面已经被他自己被咬出了血。

  凌清真人皱眉,到底还是叹了口气,“什么病,能把你折磨成了这个样子。”

  师兄弟们相视无奈,等着云舒师弟和师父好好抱怨一回。

  师门上下,云舒师弟和师父最亲,平时无论是受了欺负还是遇上了喜事,云舒师弟都会跑到师父面前说上一回,师父虽是不耐烦,但也次次纵容他。

  他们做好了裴云舒长篇大论的准备,谁知裴云舒轻启薄唇,只说了两个字,“无碍。”

  凌清真人虽觉奇怪,但也不甚在意,闻言点了一点头,将云忘招过来,“这是你的四师兄云舒。”

  云忘朝裴云舒行了礼,眼中亮晶晶,好似很欢喜的模样,“四师兄。”

  裴云舒垂眸看他。

  上辈子就是这样。

  他瞧起来好似很喜欢他,可是内心却恨极了他。

  裴云舒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惹上了云忘,上辈子的拜师礼,他看着师父对小师弟的不同,虽是心中不大舒服,但也怜惜云忘在凡间吃过的苦。

  可云忘却不这样想。

  裴云舒亲近师父,云忘便要让师父只能看到他;裴云舒亲近师兄,云忘便要让所有的师兄都厌恶裴云舒。

  他喜欢谁,云忘就会夺走谁。

  这次,裴云舒累了,他不想和小师弟争了,只想走出他的那间屋子,他的那间院子,去看看世间大好美景,去闯闯世间难闯的断崖凶海。

  裴云舒从腰带中解下一枚玉佩,递到云忘眼前,“小师弟,四师兄没什么好东西,这枚师父赠的玉佩就给你,望你不要嫌弃。”

  这枚玉佩平日最是让裴云舒喜爱,别说送人,别人想碰都难碰。

  因为这是师父收裴云舒为徒的时候赠给他的拜师礼,即使到了后面,师父把他关在小院中,他也格外宝贝。

  但小师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,那日黑沉着脸闯入他的小院,表情扭曲着把玉佩抢走,还骂他道:“师父厌恶死了你,怎么能让你还存着他的玉佩!”

  从此,他连最后一件珍爱的东西也被云忘夺走了。

  这枚玉佩送出,他也应当,和过去彻底告个别。

  云忘从他手中拿起玉佩,这枚玉佩入手生温,大脑也仿佛瞬间清明了不少,他的喜意溢于言表,“四师兄,真的给我吗?”

  大师兄忍不住叫道:“云舒师弟!”

  这枚玉佩有多么被云舒师弟看重,这些师兄们谁不知道?哪有送这么大的礼,拿自己的拜师礼来给小师弟。

  云城也笑道:“师弟不必如此,如果没有东西可给小师弟,师兄这里还有几件。”

  向来风流成性的三师兄也诧异道:“我这也有。”

  云忘面上露出不舍,小心翼翼地看着裴云舒,面若桃花,精致可爱,能让人升起无限怜爱。

  “不必,”裴云舒,“就给了小师弟。”

  凌清真人看了裴云舒良久,原也想让他换一个物件,他自是知道四弟子对玉佩的喜爱,但看到云忘脸上的欣喜,便改口道:“那便拿着吧。”

  大不了回头,他这个做师父的,再私下补给云舒一块玉佩。

  



第2章 

  云忘的一场拜师礼下来,获得了好多样的宝物。大师兄的宝剑,二师兄的青笛,三师兄的百年美酒,四师兄的暖玉。

  礼后,凌清真人单把云忘留下,裴云舒跟着三个师兄离开了大殿。

  “师弟,”三师兄道,“你是不是又起了烧?”

  裴云舒面带不正常的红晕,乌发垂在脸庞两侧,“无碍。”

  他起身欲离开,手腕却被二师兄握紧,云城用了几分蛮力,硬生生把裴云舒扯到自己面前,抬手去触他的面颊。

  皮肤滚烫,云城皱起好看的眉,“怎么又烧了起来。”

  裴云舒浑身僵硬,他不敢看云城,乃至不敢躲开他的手,但心中格外排斥,这股排斥的情绪由心而起,五脏六腑都拒绝云城的靠近,衣袖中的手发抖,长睫微颤,垂眸忍着,“无碍的,师兄。”

  三师兄看着他们俩,突然笑着打开腰间折扇,“面若芙蓉,师弟这一病,倒是病得涂加几分韵味了。”

  大师兄训道:“云蛮。”

  云蛮收了折扇,笑而不语。

  “后山有道温泉,”云城温柔地看着裴云舒,“那温泉的泉水前些日子发生了些异变,虽没有什么大用,但至少可以强身健体,云舒,一会回了房,拿上换洗衣物,和我们一块儿去温泉中泡一泡。”

  裴云舒感到了一阵眩晕,他强忍不适,也觉得病情不可再拖,点头道:“好的,师兄。”

  云城说的那道温泉,原本是后山林中的一道深泉,普普通通没有任何异处,但不知何时产生了些异变,毫无作用的温泉注入了灵效,里面蕴含的灵力,让修真人士泡着也大有益处,可强健肉身。

  裴云舒记得上辈子自己来的这一场病,因为师父快要回山,他不知具体时间,便硬是在山顶等了师父一夜,修真的人也是肉体凡胎,那一夜过去,他便得了场风寒。

  但那场风寒远远没有如今严重,脸上滚烫的温度让裴云舒怀疑,这是不是和自己重生有关。

  或许这病归根到底,都是因为心病,心病无药可医,云城的医术再高明,也只能对他无可奈何。

  到了泉边,裴云舒才知道这泉竟然是活泉,其中一侧伸向远处,看不见尽头,只有这多出来的一块池子冒着热气,也不知是何原因。

  三位师兄正在脱着衣衫,看到裴云舒发愣,提醒道:“云舒师弟。”

  裴云舒回神,开始解着外衫。

  三师兄豪放,里衣也脱下扔在一旁,但其他人做不到这样,都是和裴云舒一样,只脱了外衫放在一旁。

  裴云舒正要下水,已经在水中的三师兄奇怪道:“师弟,你怎么不脱鞋袜?”

  裴云舒恍惚,“我忘了。”

  他双腿断了太久,竟然忘了脚上还有鞋袜。

  连换洗衣物中都忘了拿新袜子来。

  裴云舒脱掉鞋袜,水下的三师兄看着他的动作,也跟着往他的脚上看去,过了一会,开口赞道:“师弟的脚生得极美。”

  肤色雪白,脚踝至脚面的弧线流畅,无一处不优美。

  裴云舒脸面微烧,轻声喝道:“师兄!”

  三师兄捂住了嘴,风流的眼角眉梢含着无奈,“师弟也知道师兄的性子,口不择言,不然,师弟打师兄几下吧?”

  他油嘴滑舌,裴云舒怎么可能去打他,径自下了水,不再理他。

  热水包裹全身,刚一下水,裴云舒脸上不自然的热气就退了几分,神智清明不少,连同心中郁结之气,好似也畅快了几分,他心上微讶。

  云城看到了他的表情,笑道:“云舒,感觉是否好了点?”

  “好多了,”裴云舒波动着水,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,“这池子好神奇。”

  “谈不上神奇,”云城道,“因为你身带病情,才觉得万分有益,像我们几个,只觉得神清气爽了些。”

  大师兄点了点头,“正是如此。”

  裴云舒眉间微蹙,上辈子他这会的病情早就好了,当真不知道还有这个池子的存在,“师兄知道是何原因吗?”

  “仙果灵泉,神妖魔兽,”三师兄插话道,“后山的东西这么多,总之逃不出这几样。”

  裴云舒觉得也是,也点了点头。

  他今日心神俱疲,泡在这灵泉里舒适极了,就有些忍不住,来到了池壁旁,枕着手闭上眼睛小憩。

  师兄们的声音随着波纹忽远忽近,热气蒸腾的泉水荡在裴云舒胸口,黑发飘散在水面之上,衬得他脖颈雪一般的白。

  裴云舒的呼吸减缓,正要沉入睡意,却发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碰到了他的脚踝,他初时只以为碰到了水中石头,便没在意,但下一刻,这水下的东西竟然顺着他的脚踝缠绕上了小腿。

  “……”裴云舒脸色苍白,冷汗从额头滚落,“师、师兄……师兄。”

  腿上的东西越裹越紧,把裴云舒的衣裤也推至膝盖之上,冰冷的鳞片与他的小腿直接接触,裴云舒甚至感觉到,有什么细长的东西,还在顺着他的亵裤底下,在往大腿爬去。

  细嫩的皮肤在热水中泡得敏感,这突然起来的冷意,让裴云舒头皮发麻。

  手下意识的掐着法诀,但攻击好似打到了空处,没有一丝作用。

  大师兄听到了他的呼声,直接站起身大跨步赶来,水声哗啦啦地垂下,“云舒师弟,你怎么了?”

  “有东西缠住了我的腿,”裴云舒眼里浮出水意,求救般地看向云景,“师兄,救我。”

  他怕蛇。

  断了腿之后,在那逼仄的小屋里,曾经有一条浑身印着紫色花纹的细蛇爬到他的床上,他腿不能动,便不能跑,那蛇就在他的身上爬行,他咬着唇在哭,被吓得泪珠不要钱的落。

  最后哭累了,睡梦中还怕蛇来咬他,但再醒来之后,蛇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。

  云景瞬间严肃了表情,他吸了一口气,往水下扎去。

  那东西好似一点儿也不害怕,已经爬过了裴云舒的膝盖。

  冰冷滑腻的蛇蜿蜒爬行,在裴云舒眼里的泪流出来前,大师兄从水面破出,“师弟,什么都没有……”

  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是一愣,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,大师兄抬手抱住他,把他抱在岸边坐着。

  双腿从水面浮出一部分,那冰冷爬行的触感终于消失不见,裴云舒垂着眼,泪珠一个一个往下落。

  云城和云蛮也凑在了他的身边,看着他哭却手足无措。

  他是无声落泪,应该是被吓坏了,身子还微微颤抖,云城皱着眉,踏着水走到裴云舒身前,从水面中抬起他的腿。

  右腿无恙,左腿上的衣裤却被推至了膝盖处,雪白漂亮的小腿被热水烫得微微泛着红,云城握着,觉得握住了一手暖玉。

  云城正正神,却没看出什么不对,“师弟,是哪里有异样?”

  裴云舒抬眼看他,眼中水润,指着自己的左腿,“那东西……那东西顺着我的衣服底下……”

  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
  云蛮伸手就去碰他的亵裤,“是不是钻到里面去了?”

  二师兄抬手打掉他的手,啪得一身脆响,在山林中惊起不少鸟儿。

  云蛮嘶了一声,讪讪收回了手。

  云城放下裴云舒的脚,伸手去整理他的衣服,等到一切收拾好,才缓声道:“云舒,今日你回到房中,自己去看看是否有些不对,如果哪里不适,一定要和师兄说。”

  裴云舒已经恢复了一些,他偏过脸,觉得丢人,“我会的,师兄。”

  这温泉,裴云舒现在是没心情再泡了,他等腿脚重新有了力气后,就急急站起了身,甚至不想去换衣服,用了一道法术弄干身上,再披上外衣。

  他不想泡了,另外三人也不想再待着这,一个接一个上了岸,云景却瞥见师弟刚刚待的地方有什么不对,他再次潜水了水底,片刻之后,竟拿着一团黑色的东西上了岸。

  “这是?”云城惊讶,“蛇皮?”

  云景手里拿着的正是蛇皮,这蛇皮纯黑色,黑得仿佛能吸去周围光亮,花纹繁复而暗沉,不似凡品。

  “真的有蛇?”三师兄也同样惊讶,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,覆上灵气,化作剑往蛇皮上戳去,谁知蛇皮竟然没事,反而是树枝啪嗒一声断了。

  几个人默不作声,抬头看向三师兄,三师兄无辜辩解道:“我的灵力可没有问题。”

  裴云舒站在一旁,紧抿着唇,竭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
  云景看了他一眼,也不知想了什么,竟然当着怕蛇的云舒师弟的面,哗地展开了这团蛇皮。

  哀鸣声从深山传出,他们周围的动物疯了似的往远处逃去,鸟鸣猿啼凄惨,各类生灵好似在瞬间发了狂,草木被践踏地声音响到他们的耳里,转瞬之间,周围的动物竟无影无踪。

  师兄弟几人被这异状吓了一跳,云城呼吸一滞,他好似想到了什么,匆匆转身到了泉边蹲下,将手放进泉中,恍然大悟。

  泉中的药效没了。

  



第3章 

  “师弟,”云景把蛇皮递给裴云舒,“你要不要摸摸蛇皮?看刚刚缠住你的东西是否是这种触感。”

  裴云舒唇色泛白,抗拒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
  这团蛇皮抖开时,足足有一丈还长,蛇尾蔓延在草地之中,裴云舒退后一步,云景就上前一步,这平时沉默可靠的老好人大师兄,此刻却好似魔鬼一般逼近着裴云舒。

  直到裴云舒退无可退,脚跟抵到树,云景还在上前。

  “师弟,”他黑眸好似不解,“这只是蛇皮。”

  这只是蛇皮。

  裴云舒闭上眼睛,半晌,他伸出手,颤抖往前伸。

  虽是蛇皮,但蛇在身上游走的感觉他永远都忘不了,那种滑腻的、冰冷的蜿蜒爬行,极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。裴云舒用了极大的力气,师兄们都在看他,因为不想表现得这么软弱,才终于有勇气伸出手。

  裴云舒的指尖白皙,轻触到蛇皮表面时,纯黑的蛇皮将他的手显出玉般的色泽,他只微微碰了一下,就立刻抽回手,“是它。”

  在旁边一直看着的云蛮笑了,“师弟,你摸的这么快,万一判断错了呢,再好好摸一下吧。”

  二师兄温文尔雅地笑了,却默不作声赞同的云蛮的话。

  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。

  “……”裴云舒咬牙,再次朝蛇皮伸出手,但即将碰到纯黑蛇皮时,云景却拿着蛇皮躲开了。

  “时辰不早了,”云景将蛇皮团好,带头往外走去,“正好将这蛇皮拿给师父看看。”

  裴云舒的手还在空中,他愣了下,才放下了手。

  *

  等他们御剑到了师父的住处时,就在桃花树下见到正坐在那儿的云忘。

  云忘已经换上了师门的道服,腰间垂着青笛与玉佩,他手里正捧着一本书,正是单水宗无止峰上的修行心法。

  补丁衣服也能显出他的美貌,何况仙风道骨的道服,芙蓉不及,犹桃花带雨。

  等他们落地之后,云忘便眼前一亮,带着笑容跑来,“师兄!”

  裴云舒站在最后,混在师兄们中,一起叫了声小师弟。

  “小师弟,”大师兄道,“师父可在里面?”

  云忘那张美人脸笑意盈盈,“师父在里面呢,师兄们找师父可有什么事?”

  大师兄带着师弟们一边往里走,一边道:“发现了一个东西,特意拿来让师父瞧瞧。”

  凌清真人的房间布置简单,甫一进门,这里就给了裴云舒极大的熟悉感。

  往常倘若无事,裴云舒总是会来这打扰师父,整个无止峰上的弟子,恐怕都没有他对这里的熟悉。现在想一想,当真是扰人心烦。

  “云舒师兄,”云忘在裴云舒身旁低声说话,不忘附带上一个欢喜的笑容,“师兄送云忘的玉佩,云忘很是喜欢。”

  裴云舒随意道:“小师弟喜欢就好。”

  入了内室后,凌清真人已经是一副等待的姿态,“为何事而来?”

  云景将手中纯黑蛇皮送到他面前,“师父,您看看这个。”

  凌清真人一瞥,面露惊讶,他拿起蛇皮,放在手上摩挲了一会,才道:“蛇蜕皮化蛟,这是一只蛟退下的皮。”

  蛇化蛟会多次蜕皮,每蜕一次,都是极大的珍宝,哪想到他们随手一捡,就来了一个这样的宝贝。

  见弟子们一个个面露惊讶,凌清真人道:“蛇化蛟千辛万苦,蛟成龙更是难上加难。由蛟退下来的皮,也算是你们的一番机缘,无论是练成法宝或丹药,都是难得一遇的好材料。”

  “这是谁寻来的?”

  大师兄正要开口,凌清真人又道:“罢了,你们下去自行分配吧。”

  “云舒,”师父看向了四弟子,“你来。”

  裴云舒往前走了一步。

  若是以往,凌清真人让他上前,他必定无比欢喜得跑到跟前,如今叫他过来,他却磨磨蹭蹭,难不成还是舍不得他的那枚玉佩?

  凌清真人想到此,便随手摘下腰间玉佩,抬手扔给裴云舒,“这枚玉佩,当为师补偿你的。”

  凌清真人身上的玉佩,无论哪一个都是价值万千的宝贝,此时扔到裴云舒手中的这一个,通体翠绿,光滑圆润,摸到手中就能感到勃勃生机,并不比之前送给云忘的暖玉差。

  站在师兄后面的云忘,脸上的笑逐渐淡了下来。

  他捏着腰间的玉佩,原来走了一个,还能再来一个补充。

  “师父,”裴云舒轻声道,“云舒不用。”

  凌清真人脸色一沉,抬手挥袖,内室的几人被一阵风吹至外门,在他们出去之后,木门紧紧关上。

  三师兄上下摇摇折扇,“哎呀师弟,师父好像生气了。”

  裴云舒低头看着手中翠玉,半晌,还是按照心中所想,将它放在木门之前,“师父,这样的好东西给了云舒,也是浪费。”

  上辈子,师父将他关在小院时,就曾一句一句数着他的罪过。

  裴云舒也格外恍惚,那会才知道,自己竟然占用了如此多的师门宝物,他用的每一样东西原来如此珍贵,可暴殄了这么多天物的自己,终于成了一个废物。

  师父所言的每个字都不敢忘,也实在是忘不了,这般的好玉,裴云舒的确觉得在他手中无用,裴云舒不敢要。

  也不想要。

  但玉佩刚刚被他放在门前地上,上好的翠玉就立即四分五裂,生机衰败。

  裴云舒愣住。

  在旁边看着的师兄弟们也一同愣住。

  木门开了一道小缝,另一枚通体血红的暖玉飞到裴云舒手中,凌清真人一言不发,只用行动告诉他,如若你不要,那便摔了;如若下一个你还是不要,那便摔到你要了为止。

  裴云舒握紧了这枚血玉,凝视着门前四分五裂的玉佩。

  慢慢扯开一个苦笑。

  他不想要了,又偏要给他,如若最后还不起,他岂不是又成了白眼狼?

  玉佩都有灵,更何况凌清真人身上戴的这些。

  良久,裴云舒将玉佩系于腰带之上,那枚血红色的玉内部如有流水转动,他低声道:“谢师父。”

  凌清真人的房内终于没有任何异动了。

  裴云舒蹲下,捡起碎掉的翠玉,云忘也走到他身边,跟着一起捡着碎片。

  “师兄,”云忘声音带笑,“这枚血玉在你身上可真是好看。”

  裴云舒一身白衣,皮肤也是雪般的白皙,这红玉不显烟尘,反而衬得他恍若仙人,芝兰玉树。

  云忘又道:“云忘也喜欢这枚玉佩。”

  裴云舒抿唇,将翠玉拾完之后,才道:“师兄也喜欢。”

  不是的,他对玉谈不上喜欢,也谈不上讨厌,特别是手中的这枚。但是他听到小师弟的话,却不想顺着他的话将这枚玉佩也赠给他了。

  这辈子他不会和小师弟相争,也不想永远留在无止峰上,哪怕不应小师弟的要求,他也不会像上辈子那样,莫名其妙的恨上了他吧?

  他不喜欢小师弟,也永远做不到像上辈子的师兄们那样一直顺着他。

  在一旁听到他们对话的云蛮道:“小师弟,你要是喜欢玉佩,尽管去问师父要,师父那里的好玉,保管你戴到筑基也日日不会重样。”

  云忘:“怎么好劳烦师父?我虽喜欢玉,但只有一个就够了,四师兄送我的这枚暖玉,云忘就喜欢极了。”

  三师兄笑不到眼底,“好师弟,懂得一个就够的道理。”

  云忘就在凌清真人这边住下,他们回去时,裴云舒扭头看去,云忘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逐渐远去,脸上原本是面无表情,但看到裴云舒回头之后,他便露出一个艳若娇花的笑。

  裴云舒回过了头。

  到了他的院子之后,他便急匆匆的和师兄们道别,拿着之前准备好的干净衣衫,进入浴房之中。

  那蛇碰过他的腿,从脚慢慢向上,裴云舒忍到现在,只想用水好好把那触感压下。

  他的浴房之中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池子,等热水灌满,裴云舒就脱进衣衫下了水。

  衣衫搭在屏风上,乌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后。

  缓了一会,裴云舒仔细检查有没有哪里不对,就连羞耻的大腿内侧也没有放过,还好什么都没有,那是蛟还是蛇的东西,应当知道他不好欺负,就逃之夭夭了。

  裴云舒松了口气,开始细细清洗着自己。

  从水中起身后,屏风处却突然有些响动,裴云舒顺着声音看去,就见他外衫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。

  哪里来的风?

  裴云舒穿上衣服,捡起衣衫,重新搭在屏风之上。

  这一天下来,他也疲惫不堪,躺在床上,看着无比熟悉的房梁,正要闭上眼睛睡觉,裴云舒又突觉大腿一阵发烫。

  这烫细细密密,并不疼,但让人难以忽视。

  裴云舒辗转起身,褪下亵裤,往发烫的地方一看,先前什么都没有的皮肤上此时却印着一条巴掌大的蛇图。

  蛇通体纯黑,仿若能吸去烛光,一双眼泛着红光,头顶有两处不明显的小包,如活物一般栩栩如生。

  裴云舒呼吸一滞,几乎以为这是条活蛇盘在自己腿上!

  他额上冒出冷汗,抖着手去摸这条印子,烛火恍惚一下,下一刻重新恢复明亮,腿上的蛇的图案,却消失不见了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  蛇化蛟化龙的过程和原型变化有私设

  裴云舒(自信):蛇看我不好欺负,就逃之夭夭了

  



第4章 

  裴云舒打了一夜的坐,等次日阳光照进房间时,他才终于停下。

  上辈子他修为被封,双腿皆断,也跟着凡人一样习惯了夜晚睡觉,白天睁眼,都忘了自己是修真人士,靠打坐就可以驱走疲劳。

  不过这一夜,他打坐都打得格外不安稳。

  结界设了好几个,防御作用的法宝也全摆了出来,昨晚那一瞬的烫意和大腿上的图案好似是个梦,整整一夜,除了那一下,其余时间都正常得很。

  裴云舒休息了一会,出门到了院子里。

  这会的院子被小童处打理得干净整洁,靠墙边的地方,还种着些灵草灵树。

  他走到石桌旁坐下,眼前又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个图案。

  巴掌大的黑蛇图案,每一处都格外精致,栩栩如生,好像要呼之欲出。

  可这又怎么和师父师兄说,若是他们要看,他便脱了裤子吗?

  更何况因为血玉的事,裴云舒现在不想去找凌清真人。

  小童小心翼翼走到他的面前:“师兄,屏风上的衣服是要洗的吗?”

  “嗯,”裴云舒回神,问,“怎么了?”

  小童欲言又止:“云舒师兄,你去看看吧。”

  裴云舒带着小童走进了浴房,他昨晚挂在屏风上的衣服还好好地搭在那里,不由心生疑惑,上前几步细看,才在屏风上发现了些不对。

  黏腻的水珠顺着衣服滑落在屏风上,百花盛开的屏风,这一滴黏腻的水正好流落到牡丹的花蕊之中。

  裴云舒伸手摸了下衣服,上层的外衫是干的,腰带也是干的,唯独他贴身穿着的里衣,被掩藏在衣服最下方,摸上时就触了一手粘液。

  裴云舒收回手,看着手上的透明粘液,转身欲问小童何时发现的不对。

  但这一转头,他就看到小童眼内转瞬划过的红光。

  墙角的阴影挡住脸,小童声音软糯,困惑不解,“四师兄,怎么了?”

  裴云舒,“无事。”

  他拿出手帕擦去手上粘液,等收回手帕的时候,手上已经有了一柄通体泛着青光的利剑,利剑朝小童袭去,剑身发出悦耳的颤鸣。

  “师兄……”小童,“你要干什么?”

  剑的速度毫不停留,但剑尖碰到小童的一瞬间,恍若花落池水,泛起了几道涟漪,裴云舒回过神后,发现自己重新坐在了院中石桌旁。

  风吹起他耳边的发,一片绿叶旋转着落在了他面前。

  负责院中洒扫的小童从浴房中走出,怀里正抱着裴云舒昨日换下来的衣服,裴云舒眨眨眼,把人招到身前,这次细细看了眼小童的样子,再翻出了自己的里衣,衣物完好,仍然白净而干燥。

  “师弟!”

  三师兄声到人未到,裴云舒放下衣物,跟小童道:“去吧。”

  小童正要往门外走去,师兄弟几人已经走了进来,见这小童抱着衣物,便知道这是师弟身上换下来的。

  三师兄打开折扇挥了几下,再笑容恣意地用折扇挑起框内衣物,还未到鼻端,一声轻佻的“好香”就说了出来。

  大师兄亲自收走了他手上的折扇,转而敲了他头顶一下,小童低着头不敢多看,匆匆从他们身侧离开。

  “云舒师弟,”大师兄手里还拿着团成一团的蛇皮,直奔主题,“我们几个来商量下怎么用这块蛇皮。”

  “蛇皮暂且放一放,”云城笑容清润,他悠悠坐下,看向裴云舒,担忧道,“师弟,你昨晚可好好检查过,有无异状?”

  裴云舒抿抿唇,长睫垂着,在眼睑上扫下一片阴影。

  云城看着他的表情,缓缓道:“莫非是有了异状,只是师弟不想和师兄说?”

  另两双炯炯有神地眼睛看了过来。

  “……没有,”裴云舒道,“我一切都好。”

  “无事便好,”云城换了一个话题,“师弟,这块蛇皮,你打算做什么用?”

  裴云舒有些迷茫。

  前世拿到手的一切宝物,都是完好交到他的手中,如今得了这块蛟蜕下的皮,他当真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。

  但传闻蛟皮刀剑不侵,水火不沾,是做防御类法宝的好材料。

  这辈子他打定主意,师父和师兄们赠予的法宝,能推拒那便推拒;不能推拒的东西,如那块血玉,之后怎么也要找个好东西补上。

  别人愿意给是别人的事,裴云舒如果接了,他就是不好。

  因此就算不喜蛇,但手头紧,裴云舒也没有拒绝,他细细想了下,“师兄,给我做一条腰带的料就好。”

  云景摇摇头,“师弟,你是大功臣,一条腰带的料太少。”

  这个大功臣,听起来却让人格外难为情。

  “不然整个蛇皮先紧云舒师弟做个外衫,要是有剩下的,再看看能不能给小师弟做个什么东西,”三师兄懒洋洋道,“咱们三个,倒不缺什么防御法宝。”

  云城轻轻颔首,“师兄觉得如何?”

  “那便这样吧,”大师兄不等裴云舒拒绝,就让裴云舒站起身,从袖中掏出软尺,“师弟,师兄给你量量尺寸。”

  裴云舒,“师兄,这是你找到的,怎么能先紧我来呢?”

  他浑身写满抗拒,一举一动皆是不愿。

  云景不说话,就这么看着他,他性子温厚固执,平日和老牛一样和气,固执起来,也像牛一样的能撞南墙。

  三师兄在旁边连声笑了,“师兄,师门有四师弟的尺寸,还需要你量什么?”

  裴云舒只道:“我不要这么多。”

  但这三位师兄,谁都没有听他说话,或许是听到他说话了,但并不想按他说的办。

  不管不顾裴云舒的想法,只按自己想要的来。

  裴云舒捏紧了手,指甲在手指上掐出一道月牙。

  等三位师兄都开始琢磨起外衫样式时,他才提高声音,“我不要!”

  师兄们顿时停住了话头,转过头看他。

  裴云舒胸膛微微起伏,和他们一一对视,道:“我不需要。”

  气氛凝固了一瞬,云城忽然笑了。

  他起身,长身玉立地走到裴云舒身侧,宽大袖袍盖住了小半张石桌,温声道:“师弟,师兄们把这让给你,给你做件外衫,不是比腰带要更好一些吗?”

  裴云舒偏过头不看他。

  云城只能看到他玉般的耳朵,和耳后丝丝密密的黑发,云舒师弟应还有些怒气,呼吸起伏稍快,一声声连着发间清香,一起传入了云城这里。

  “四师弟,”云城的声音更柔和,“师兄们为你好,不要拒绝师兄们的好意,好吗?不然,师兄会生气的。”

  *

  等院内没了人后,裴云舒独自坐在石桌旁。

  半晌,他从袖中掏出手帕,去擦拭桌上的水渍。

  那是一杯大师兄倒好的茶水,可是在云城靠近他的时候,就被他失手撞倒。

  衣袖也跟着湿了一片,但谁都没有发现。

  裴云舒稳住还在颤的手,看着看着,只觉鼻尖一酸。

  整个师门中他最怕的,就是云城。

  那日云城打断他的腿时,也是笑着说道:“师弟,莫怕。师兄打断你的腿也是为了你好,这样你就不会再去小师弟面前晃悠,也不会再惹师兄生气,对不对?”

  若用凡间的话形容云城,那便是温润贵公子,裴云舒也是好久之后才知道,原来这样的人生起气来,会是那样的可怖。

  这一句“会让师兄生气”,彻底让裴云舒想起了自己被打断双腿时的画面。

  他疼得往外爬,身上沾满灰尘,但云城不放过他,他求着云城,让云城放过他,他一定不去找小师弟,不会让小师弟生气,他会离开宗门,永远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。

  但云城还是生气,高高的剑鞘举起,再重重的落在裴云舒膝盖之上。

  直至太阳落山,余晖撒在他的肩上,裴云舒才从回忆中回过神,御剑往宗门的领事处飞去。

  单水宗不止一个峰,但峰与峰的关系单薄,好久也不会出峰一次,但其实,单水宗是天下的大宗,年年都有数不胜数想要求得长生不老的人前来拜师。

  裴云舒想要领个任务,他不想待在无止峰了,他想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,即便只出去几日也好,他想要松一口气。

  等到了领事处时,裴云舒和里面的长老问了好,问有没有他可以领取的任务。

  裴云舒还差一点就能突破到金丹期,长老这的任务用他却是大材小用,只能挑挑拣拣,到最后时,苦着脸道:“你不若去找你师父,让你师父给你挑些有益处的任务。”

  裴云舒却摇了摇头,恳切道:“长老,随意给我一个任务就可,最好是远点的,来回耗时一点的。”

  他只想现在就走,赶快走。

  长老只能再给他找一找,但还是觉得实属浪费,于是私下里捏了一道传音符,把裴云舒找他求任务的事传送给了凌清真人。

  “你且等着。”长老心道,这里没有适合裴云舒的任务,总不能连凌清真人那里也没有。

  过了片刻,天边突现一只踏云而来的妖兽,气势汹汹直冲领事处而来。

  裴云舒听到同门的惊呼,转身一看,这妖兽已经与他不过百米,再一眨眼之下,他已被妖兽扛在了背部,再次踏云而去。

  冷风从侧脸划过,裴云舒回过神来,正要挣扎着跳下,妖兽转头看了他一眼,金色的竖瞳凶性不减,血盆大口张开,利齿闪着白光,“吼——”

  这是师父的滔天兽,前不久咬死过山下作乱的一窝妖怪,修为比裴云舒还要高些。

  裴云舒抓紧他的绒毛,给自己罩了一层结界,乖乖不动了。

  妖兽金色竖瞳里划过不屑,驮着这弱小人类,再次加快了速度。转眼就将裴云舒送到了凌清真人的住处。

  



第5章 

  这一来一回,裴云舒还没见到师父,天边光色已经黯淡下来。

  他从滔天兽的身上下去,跟这长得高大威猛的妖兽道了声谢,才走到房门之外,恭恭敬敬叫了声:“师父。”

  房内传来一道闷响,随后,凌清真人沉沉的声音响起,“你去领事处想做什么。”

  裴云舒不说话。

  屋内屋外一时都静了下来,但没过一会儿,滔天兽突然上前,巨大的脑袋推着裴云舒的腰,将他推进了凌清真人的房中。

  裴云舒一进门,房门就被一阵风关上,外面昏暗的光线消失,屋内没有一丝光亮,如坠黑暗。

  过了一会儿,双目适应了黑暗之后,裴云舒才看到正座上有一个人影端坐其上。

  凌清真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,他又问了一遍,“你想去干什么。”

  裴云舒低着头,低声道:“弟子修炼遇上了瓶颈,想要下山历练。”

  “领事处的任务对你无用,”凌清真人声音中的不悦突显,“你如今需做的是打坐修炼,下山历练也只是浪费时间。”

  “你还未到金丹,如何下山?”

  “师父,我……”

  “潮炎,”凌清真人打断他的话,冷声道,“将他带回去。”

  他刚刚正在给云忘画着符,想要让符咒起到最大的作用,就要在灵气最足时一气呵成,凌清真人对每一条符咒都不甚满意,也就在这事,他接到了领事处长老的传音符。

  领事那儿的任务,都是为外门弟子准备,裴云舒一脚迈入金丹,以他的资质,进阶金丹是早晚的事,不去好好修炼,反而要外出历练,凌清真人冷着脸,绝不会同意这等无用之事。

  被唤作潮炎的滔天兽吼叫了一声,裴云舒闭了闭眼,退出师父的房间。

  单水宗的晚霞格外美丽,在无止峰上观看更是极佳,裴云舒望着远处的彩霞,愣愣不得语,旁边的滔天兽懒洋洋地伏趴在侧,竟也不去催他。

  裴云舒的黑发已经被染上一层瑰丽的红,云忘从侧房出来时,就看到他脸染红霞的画面。

  “师兄,”云忘声音极轻,像是怕吓到裴云舒一般,“你怎么来了这里?”

  他眼睛下移,看向裴云舒的腰间,那里干干净净,师父赠予的红玉,师兄竟然没有随身携带。

  云忘的声音更加温柔缠绵,“师兄可是心中不舒服?”

  滔天兽闪闪发光的竖瞳转着脑袋盯着云忘看了一会,再重新盯着裴云舒。

  裴云舒摇摇头,径自抽出青越剑,泛着青光的剑身变大,他一脚踏了上去,云忘却在一旁突然道:“师兄,师父这儿缺了很多东西,无忘又身无长物,能问师兄讨要一些吗?”

  裴云舒道:“你想要什么?”

  “手帕,”云忘面染红晕,出尘的脸庞露出丝丝艳丽,当真是面若中秋之月,色如春晓之花,“师弟缺了一些手帕。”

这个倒是不难,裴云舒从储藏袋随意抽出几条丝帕给了无忘,随即就道:“小师弟,师兄还有事,需要先走了。”

  云忘乖巧地点点头,“好的,师兄。”

  待裴云舒御剑离开,滔天兽也一跃跟上,一人一兽转眼间已看不清踪影。

  云忘收回视线,他看了看手中的丝帕,半晌,叠好放入了怀中。

  *

  裴云舒回到院中,滔天兽却没走,一双在夜晚闪着野兽光芒的竖瞳紧紧盯着他,好似下一瞬就要扑上前将他吞吃入腹。

  师父的这只妖兽向来野性难驯,裴云舒走进房中关了门窗,才听到滔天兽低吼一声,朝空中一跃离开。

  点起屋中烛光,裴云舒拿起衣物去浴房洗澡。

  虽然他会净身术,但重来一次之后,他就爱上了泡着热水的感觉,无止峰上的水引得都是后山的清泉,经过火符后,每日泡澡即使泡上一个时辰,里面的水都是适宜的温热。

  裴云舒下了水,趴在池边,面上被热水蒸出红晕,他闭着眼,想着今日师父说的话。

  他想出师门,并不是为了踏入金丹,而是不想被拘在这一方天地,单水宗再大,无止峰再好,这些景在他眼里,与困他十年的小院有何区别?

  明明几位师兄就可随意下山历练,为何他就不可。

  思绪来回打转,水声淅沥,窗口突然响起几道声响,裴云舒敏锐地回首望去,却一片安宁。

  他:“谁?”

  裴云舒不动,室内竟没有了任何声音,水面平静,氤氲蒸起的水汽模糊一片。他朝着外侧伸出手,浴池边的青越剑颤了几下,随即飞到他的手中。

  但入手之后,却觉得一片滑腻。

  裴云舒下意识看向手中,飞到他手里哪里是剑,而是一条和青越剑长度相似的黑蛇,黑蛇身体柔软,眼中血红,顺着他的手腕蜿蜒往上爬去。

  冰冷的鳞片触到裴云舒的臂上,让他激起一片冷意。

  他手一抖,下意识扔掉这条黑蛇。

  “扑通”一声,剑般长的黑蛇落入水中。

  裴云舒急急起身,往池上踏去,但未踏出一步,水中的黑蛇已经变大了数倍,蛇尾缠住裴云舒的双脚,无数攻击法术施到黑蛇身上,却起不了丁点的作用。

  蛇尾将他拽到了水里,水面淹了口鼻,裴云舒眼角绯红,身上与身侧,全是那条蛇。

  即使双脚还在,却是动弹不得,无可奈何。

  但下一秒,他就被一个冲力抵到了池边。

  水声顺着乌发滑落,池水中的热水被这一番折腾,已向外溢出不少,让干燥的地面也湿了一片。

  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把他抵在水面之上,不属于裴云舒的黑发,从上方冰冷垂到颈侧。

  空气重新呼入,裴云舒眼角不自觉滑落一滴泪。

  艳红的蛇信舔过这滴泪,裴云舒眼皮跳动一下,睁开了眼。

  直直对上了一双红到发黑的血眸。

  血眸的主人有着一张俊美异常的脸,眉如墨画,秋月无边。脸侧妖纹蔓延到颈部,可怖的威严从妖纹中溢出,那双直直盯着裴云舒的眼睛,和猛兽一般凶狠和冰冷。

  水珠从他的脸上滑落,再滴入至池水之中。

  裴云舒呼吸停了几瞬,颤抖着问:“你是谁。”

  蛇妖低头,凑到他的肩上,嗅着他发间的清香,犹如猛虎嗅着蔷薇,带着野兽笨拙的小心翼翼。

  “……”裴云舒,“滚开。”

  他咬着牙,手死死握着,眼角的无边艳色却处在崩溃边缘。

  下一瞬,将他抵在池壁的蛇妖消失,幻境真的消散。

  水面仍然平静,裴云舒看着周围,最后看向手中的青越剑,青越剑在他的凝视之下微微颤抖,发出低低的鸣声。

  那个头上顶着两个小包的蛇,竟然真的不见了。

  *

  鸟鸣声起,第一缕阳光照进室内,裴云舒窝在柔软被褥中,缓缓睁开了眼。

  这一觉睡得莫名的沉,他撑起身坐起,正要下床穿衣时,忽然觉得被下有些不对。

  皱眉将被子掀起,裴云舒僵住,只见在他膝前的洁白被褥上,赫然放着一颗黑不溜秋的蛋。

  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蛋明晃晃的待在床上,裴云舒稳住情绪,看了这枚蛋良久,才伸手试探地触碰了一下。

  温热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,蛋左右摇晃一下才重新立稳,裴云舒被烫到一样收起了手,视线定在圆润光滑的蛋上,发现蛋壳虽是纯黑,却不及昨晚那条大蛇黑到仿若吸收一切光线的颜色。

  他不知这蛋是怎么来的,又是什么身份,裴云舒犹豫良久,下床穿好了衣衫,还是抱起这颗蛋,打算去找见多识广的三师兄问问。

  三师兄喜爱游历,去过许多地方,见过许许多多奇异的东西,如若他也不知这蛋是什么来历,那便……那便看看这枚蛋有没有毒,给煮了吃了。



第6章 

  只是裴云舒到达三师兄的地方时,却被他的小童告知云蛮带着云忘下山去买东西了。

  裴云舒闻言蹙了蹙眉,三师兄这儿的小童问:“师兄可有急事?”

  那颗蛋被放在了储物袋中,别人看不见,裴云舒摇头道:“无事。”

  御剑离开后,青越剑知他心意,速度变慢,带着他漫无目的地飞行。

  裴云舒从储物袋中拿出那枚蛋,入手便觉温热,他清楚的感知到,这枚蛋是有生命的。

  煮了吃了只是这么说,裴云舒叹了口气,脚下的青越剑调转了个头,往后山提速飞去。

  蛋在他身下藏了一整夜,在妖兽的鼻中,他身上已经带上了这枚蛋的味道,希望和这枚黑蛋有关系的妖兽能闻着味道出现,他也想知道,这枚蛋如何会在他的床上出现。

  到了后山,裴云舒就收起了剑,徒步抱着巴掌大的蛋,在山林中随意行走。

  无止峰其实包含了周围一片的山头,灵气充足,后山中的妖兽不少,其中的一些妖兽已经生了灵智。

  裴云舒走了一个时辰,忽然听到前方潺潺水流声,他想起了昨晚浴房中的幻境,脚步一停,过了一会,重新抬步往前走去。

  越过层叠的树木,一条浅浅流动的清澈溪流出现在眼前。

  这样浅的湖水,是怎么也放不下那条大蛇的,裴云舒眉目舒展,正要走时,手中的蛋却突然朝着河流的方向晃动了一下,裴云舒没料到它竟然会动,猝不及防之下,这个蛋就从他手上摔了下去。

  蛋重重摔到了地上,却没有摔得四分五裂,反而急切地往溪流的方向滚去,“扑通”一声落下了水。

  裴云舒跟着走到溪边,溪水淹没了这枚黑蛋,蛋在水中好像终于舒服了,安分下来一动不动。

  水流湍急,裴云舒心中一动,下手试了试水,溪水泛着舒适的凉意。

  走了这么久,此处风光又如此惬意,他布下一个结界,走到黑蛋下游,正要脱去鞋袜,结界忽而传出一声波动。

  一头巨大的老鹰冲击着结界上方,它双爪尖利,贪婪地眼睛直直看着裴云舒,裴云舒与它对视之后,它更加激动地开始冲击结界。

  裴云舒皱眉,一道法术丢了出去,巨鹰哀嚎一声,化成了一道人形。

  一身玄衣的男人摔落在地上,又被裴云舒用法宝捆住,只能抬起苍白的脸,“仙长饶命!”

  裴云舒一身雪衣,静静审视着他,“你为何攻击我。”

  苍白的男人脸上勾起了荡漾的笑,“仙长竟然会生蛋,我一时没忍住,从空中飞过时,就想下来让仙长给我也生个蛋。”

  青越剑倏地飞至妖兽脖颈处,剑身颤抖。

  裴云舒胸膛气得微微起伏,他甩一甩袖,劲风就席卷着面前之人往天上扔去。

  “仙长!”巨鹰扯着嗓子的声音越来越远,“何不与我结契——”

  青越剑回到主人身侧,冰冷的剑柄轻轻触着裴云舒的面颊。

  裴云舒将它握在手里,转身欲把溪中的蛋拿走,这一转身,却直直对上一双血红色的眼。

  占据整条溪流的蛟看着他,低下头,利齿咬着蛋放在河边岸上。

  水流顺着蛇头滑下,裴云舒猛然发现,不止什么时候起,周围竟无一声杂音响起。

  裴云舒往后退了两步,鼻尖冒出汗珠,紧紧盯着这突然出现的蛇。

  即便是蛟,看起来也是蛇,还是条吓人的大蛇。

  他咬着牙,唇瓣发出刺痛,却能让他维持着冷静。

  谁知唇上刚刚漫出血腥味,蛇头就抬起眼对准了裴云舒,唇瓣上那滴刚刚溢出来的血珠,凝聚着飞至蛟的面前,艳红色的蛇信伸出,卷走了空中这滴血珠。

  尝到味道之后,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又移到了裴云舒的脸上。

  裴云舒急急舔去下唇上的血迹,含着受伤了的唇,目光警惕,生怕它又卷走他唇上血液。

  蛟的蛇信再一次伸出,一股涓流从水中腾空而起,隔着衣服圈住了裴云舒的脚裸。

  他的鞋袜还没脱,水流浸湿了衣服,顺着脚踝一点点往上爬。

  裴云舒拿起青越剑去砍,抽刀断水水更流,反而将涓流分成了好几股更细的水流,四面八方贴近皮肤。

  凉意让裴云舒整个人打了一个冷颤,法宝和符箓扔了一个又一个,却挡不住这缓缓往上升的水流。

  他被欺负得眼角发红,却忍着一言也不发,但没过一会,这些水流全部停下了。

  还有唯一一股,伏在了裴云舒的脖颈处,顺着他的侧脸爬到了眼角,冰冷的触感盖住了眼睛,似乎想要安慰他。

  这感觉舒服极了,但满腹的委屈被死死忍着,握着剑的手微微颤动。

  一脚踏入金丹,光天化日之下却被一只妖兽欺负得如此狼狈。

  眼角的红意加深,最后一股涓流也散开,挤在窄小水流中的黑蛟疑惑地歪着蛇头,低哑的声音从它口中响起。

  “不舒服?”

  裴云舒拿着剑的手一抖,却不说话。

  蛟看着他半晌,最后把身旁的那颗黑蛋,讨好地推到了裴云舒的身边。

  *

  那枚黑色的蛋,还是被黑蛟一口给吞掉了。

  为了展示怎么吃,它吞咽的速度很慢,裴云舒总算知道这蛋是谁送来了的,因为黑蛟在吞了这枚黑蛋之后,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另外一颗,重新推到了裴云舒的面前。

  血红色眼睛中的含义明显,它让裴云舒也吃。

  裴云舒垂眸看了一眼脚下的黑蛋,迫于实力不够,他拿起这枚蛋,却也没从下手。

  只能委屈青越剑,用剑尖捅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裂缝,唇贴近裂缝。

  本以为会腥味浓重,却没想到蛋中液体清甜温热,液体甫一进入唇中,一股暖流便流入五脏肺腑。

  裴云舒的眼神越来越迷糊,脸蛋也越来越红,等他终于吃完了一整个蛋时,像是喝醉了似的,耳珠红得充血而饱满,晕晕乎乎地就要摔倒在地。

  水流在他身下铺成一个柔软的床,裴云舒躺在水床之上,侧身缩着,黑发挡住侧脸,脸蛋绯红,香甜的睡着。

  水床载着他慢慢朝黑蛟的方向移动,青越剑被结界圈起,横冲直撞的想要出来,却无能为力。

  黑蛟在狭窄溪水中的尾巴开始拍打着水面,待裴云舒一接近,它的蛇尾就迫不及待地缠了上去。

  上半身化作了人形,圈着这睡美人,俊美至极的蛇妖,伸出仍然可怖的艳红蛇信,舔着裴云舒脸上的红意。

  *

  裴云舒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,等再次醒来时,看着头顶的明月与繁星,还有些茫然地回不过神。

  青越剑一跃而起,飞在身侧蹭蹭他,冰冷的剑鞘让裴云舒产生了真实感,终于从那舒服的梦境中抽出了神。

  这才发现,他正躺在一颗巨树之上,粗壮的树枝自然的形成了一个安全的床,绿叶在身侧微微晃动,裴云舒起身,身上的外衫也顺着滑下。

  清风徐来,夜色安宁,即使周围一片黑暗,但心中却格外清明,裴云舒勾起了唇,从树上一跃而下。

  四周没有那条蛇的影子,裴云舒想起了那颗蛋和那些水流,心中隐隐约约的好似明白了那蛇的想法。

  因为自己觉得水流舒服,便想让他也这么舒服;因为觉得蛋好吃,也想把蛋送给了他。

  裴云舒摇了摇头,压下这些荒诞不经的想法。

  这黑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,直到现在,裴云舒还觉得身体内部犹如被温水浸泡,通体畅快而轻松,灵气周转的速度,也变得快了很多。

  旁边响起哗啦啦的水声,几只后山养出来的野鸡被折断翅膀扔在裴云舒面前,裴云舒抬头看去,就见溪流中走上来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。

  微微月光照在他脸上的妖纹之上,血眸下邪气四溢。

  裴云舒极快地偏过头,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身衣衫扔到蛇妖面前,“穿上。”

  蛇妖湿漉漉地穿上衣袍,比暗夜还要黑的发丝垂在身后,赤脚朝这着裴云舒走来。

  裴云舒不自觉退后,直到退到了树边。

  这衣衫对蛇妖来说,还是太过小了些,手腕露在空中,明明是道袍,却没为他的气息增添上一丝半点的缓和。

  靠得越来越近,裴云舒伸出手推拒着他,蛇妖却顺着他的举动,攥住了他的双手,将他抵在粗壮的大树之上。

  裴云舒突然想起很久之前,他看的某些话本上的话。

  蛇化蛟,又化龙,可无论是蛇是蛟还是龙,都本性相同,色欲是本能的不要脸的东西。

  他的脸染上薄红,手上用了力气,但却没法脱离他牢牢攥着他的手,“你要做什么?”

  蛇妖低着头,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,潮湿的凉气像某种动物的鳞片一般,他的额角两侧,有两个微微凸起的小包,那是还未长出的龙角。

  这轻轻一吻让裴云舒变了脸色,但他还未干些什么,黑蛟已经退开,退开之后似乎对他的忡愣还抱有疑惑,冰冷的气息又要靠来。

  裴云舒捂住唇,匆匆从他身侧跑开。

  断了翅膀的鸡连叫都不敢叫,正乖乖地啄着自己身上的毛,一边疼一边将自己拔得干干净净。

  裴云舒坐在火堆旁,一手抓着青越剑,一手紧紧捂着唇,余光偷偷瞥着四周,想走,却不知道这蛇妖愿不愿意放他走。



第7章 

  野鸡忍痛把自己身上的毛拔光,又蹦蹦跳跳的到了溪水里把自己洗干净。

  裴云舒看着这几只坚强的鸡,觉得和它们相比,自己被偷亲的那一下,似乎也没什么。

  野鸡把自己洗干净后,一道水流划过了它们脖子,放完血处理干净后,又被水流托到了一人一妖面前。

  裴云舒看着蛇妖好像就准备这么吃,但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和刚才吃了那颗蛋一样生吃这个鸡,小声试着和蛇妖说:“我不饿。”

  蛇妖看看他,如墨一般的俊眉皱起,掰下野鸡最嫩的一块肉递给裴云舒。

  冷白的肉虽然被冲刷干净了血色,但仍是生的。

  裴云舒看着他亲手递过来的一块肉,眼皮跳了一下,只能道:“我可以烤着吃吗?”

  蛇妖歪着头看他,缓缓点点头。

  裴云舒找了干净的树枝洗净,插着鸡肉放在火边烤熟,待肉味出来之后,想起储物袋中好似有调料存在,找了一找,果然翻出一些调料。

  自从辟谷之后,他也很少动用这些东西了。

  后山灵力充足的地方养出来的野鸡,和凡间的野鸡自然是天差地别,只是浅浅放了些粗盐,蛇妖就已经被香味勾着走到了裴云舒身旁,蹲下来紧紧盯着烧鸡。

  他黑发垂落在身前,静静垂着眼时,脸侧的妖纹异常瑰丽。他这时是人的长相,即使知道他的原型是一条由蛇化出来的蛟,但裴云舒也没了对待蛇那般的害怕。

  待烤鸡差不多之后,裴云舒撕下一块肉放到嘴里细细品尝,确定熟了,才递给了旁边兽瞳紧紧盯着他的蛇妖,“可以吃了。”

  蛇妖却不接过这只烤鸡,反而伸出舌尖,舔了舔裴云舒的唇,似乎想要闯到他的嘴里,去尝他嘴里那块香喷喷的烤鸡。

  裴云舒愣住,他捂住嘴,慌张起身后退,“你、你怎么能……”

  面如春花变色,蛇妖看他如此,又凑上来,舌头这次却变成了长长蛇信的样子,舔过了裴云舒充血的耳珠。

  冰冷的触感从耳垂上一闪而过,裴云舒急急偏过头,布下一道结界,他不知道如何去训斥这不知羞耻的蛇,最后自己反而急了起来,将青越剑抵在身前,又后退了好几步,“你不许……舔我!”

  蛇妖目露不解,他站在原地,“为何?”

  他问的单纯,也似乎舔着裴云舒,也本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。

  “……”裴云舒面染薄红,“反正不可以。”

  蛇妖皱眉,再美味的烤鸡也在这时失去了吸引,裴云舒忽觉双脚不能动了,有水在他身后凝成推手,把他往蛇妖的方向推去。

  直至被蛇妖压迫在一方空间,这不知羞的蛇妖又顽固问道:“怎么可以?”

  裴云舒紧紧咬着唇,不说话了。

  过了半晌,他才小声道:“怎样都不可以。”

  话音未落,周围忽有妖兽惨叫声哀嚎,此起彼伏,鸟啼声饱含绝望,他们身侧的水猛烈翻滚,好似沸开了一样,更远处的水中妖兽,悲啼响彻山间。

  显然,眼前的妖兽并不满意这个回答。

  哀叫声连绵不断,除了这一片,其余的地方好像都成了人间炼狱,血腥的味道从外面往这处蔓延,只短短一瞬,就压住了烤鸡的香味。

  裴云舒颤抖着手抓紧蛇妖的衣衫,抬头,蛇妖正低头凝视着他,那双血红色的眸中,映出了裴云舒的脸。

  暖金色的火光没有给他的眼中带来一丝半点的暖意,里面单纯的不满和迷惑,丝毫没有因为惨叫声消失。

  “要相熟,要两情相悦,”裴云舒颤抖着声音说,“那样、那样就可以舔。”

  蛇妖困扰地蹙眉,垂眸看他,半晌,冰冷修长的手扶摸在裴云舒的脸侧。

  “我名烛尤。”

  周围绝望嚎叫声戛然而止。

  *

  大师兄带着赶制好的蛇皮外衫,在中午时分就来到了四师弟的住所。

  只是云舒师弟不在,云景也无事,便干脆坐等在院中石桌旁等着他归来。

  这一等,就登上了月上枝头。

  夜色罩了山头,小童也走过来道:“大师兄,若是有事,你可先告知我,等云舒师兄回来,我再转告给他。”

  云景看了一眼天色,拒绝了,“我明日再来。”

  他走出裴云舒的小院,往黑夜中看了一眼,不知云舒师弟能有什么事,竟然一天也没有回来。

  云景叹了口气,御剑离开。

  一个时辰之后,裴云舒才一身疲惫地回到住处。

  直到房门紧闭,他布下一个又一个结界,才靠着院中大门滑落坐到地上。

  目光无神地看着远处,身旁一草一木都蕴有勃勃生机。

  和他一路来时看到的景象完全不一样。

  他离开时,烛尤就站在火堆旁,天地月色没在他的身上留下光亮,裴云舒行的愈远,扭头看去时,在火堆旁看到一双亮起来的殷红的眼。

  红到其中好似有血液流转,鼻尖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味。

  这不是错觉,裴云舒御剑在空中,看到脚下的山林,离烛尤越近的地方,伤亡越惨,血腥味道更重。

  这样的情况本应该让师门察觉,但那些流变山林的血液,自发凝聚成了涓涓水流,乖乖的流进了溪水之中。惨叫着死去的妖兽,好像成了深夜中悄然逝去的秘密。

  想起刚刚看到的画面,裴云舒的额头有冷汗冒出,他坐在地上,手垂在一旁,露珠从草上沾湿了他的指尖。

  良久,裴云舒才站起身,进了房的第一件事,就是洗去身上的血腥味。

  直到泡在热水中,他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。

  也在这时发觉了不对。

  因为今日实在疲惫,他便放了许多灵草在浴池中,本来被灵力染得发青的池水,现在却已经变得清澈见底。

  裴云舒又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些灵石放入水中,过了片刻,这些灵石也果然消失了灵气,这种吸入灵气的速度,比之前要快上三倍有余。

  裴云舒倒吸一口冷气,他想起了烛尤让他吃的那枚黑蛋。

  深呼吸压下脑海中的画面,裴云舒运气,趁着这大好机会,在池水中将灵气运转上一个周天。

  旁边的青越剑忽地动了一下,用剑尖试探地碰碰池水,下一瞬就整把剑都沉入了水中,剑柄靠在池边,发出低低的清鸣。

  裴云舒睁眼便见自己的本命法宝如此惬意的模样,不由莞尔。

  池水中被他放了不少灵石和灵草,他曾用青越剑戳了黑蛋的一条裂痕,蛋液也沾上了青越剑,或者对他的剑也有着大用处。

  “多多修炼吧,”裴云舒笑着和青越剑道,“到了金丹……”

  他就可以再和师父提下山历练的话了。

  下了山后,就可以远离这师门,那条蛇……

  待他找个宝物还回去,也问心无愧了。

  青越剑颤了一声,似乎在应和他的话。

  一人一剑舒舒服服地跑完这个澡,精神百倍地回了房,睡梦中,裴云舒梦到了自己在云端畅游世间山川的景色,画面一转,他站在雪山之巅,盘腿坐在青越剑上,乌发上的束带飘落在脸颊一边,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神,是从未有过的明亮。

  裴云舒嘴角勾起笑,沉沉进入梦中。

  *

  第二日,裴云舒睁开了眼,他穿好衣物打开门,小童正在给草埔浇着水,看见他醒了之后小跑过来,“师兄,昨日大师兄来了。”

  裴云舒:“大师兄来做什么?”

  小童不知,就把昨日云景在院中等了他一天的事情说出,裴云舒蹙起了眉。

  有什么事,非要当面和他说不行?

  云景说今日还会再来,裴云舒便在院中等着他,幸而没等多久,云景就来了。

  他不是一个人前来,身后还跟着三师兄和小师弟,裴云舒瞧见他们,昨夜梦中的轻快远去,好似被一拳重重打回了现实,他嘴角的笑容收敛,眉眼间又覆上一层不易察觉的忧色。

  云忘笑着跑了过来,率先坐在裴云舒身侧,浅浅一笑,面如芙蓉娇艳,“师兄。”

  裴云舒淡淡点头,“小师弟。”

  他今日还是一身雪衣,只束发的丝带用了浅淡的蓝色,为他增添了几分亮丽。

  那股子仙姿玉貌,即便发带成了蓝色也挡不住。

  云忘眼中一闪,“师兄今日的面色不错。”

  跟在身后走过来的云景云蛮二人闻言,也仔细看了看裴云舒的面色,果然如云忘所说,今日的云舒师弟眼中神采奕奕,确实不错。

  三师兄打开折扇,无比风流地摇了一摇,打趣道:“师弟莫非是知道大师兄为你带来了宝物,才会如此神采飞扬?”

  云忘闻言好奇道:“什么宝物?”

  气氛一时静默,云蛮尴尬地合上折扇,这才想起来那块蛇皮的分配,大半给了裴云舒做衣衫,剩下的小部分,他们就按照云舒师弟的想法,打算做条腰带送给小师弟。

  但这种情况下,怎么能说得出口?

  云蛮含糊道:“是一件防御类的法宝。”

  云景叹了口气,直言道:“是给四师弟做的一件衣衫,可防刀剑水火,小师弟也会有,明日就能送到你手中。”

  云忘眼睛一亮,“和云舒师兄一模一样的法宝?”

  三师兄低低道:“是一件腰带。”

  之前他们提议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,万一小师弟会多想怎么办。

  不过这蛇皮能发现,云舒师弟占了大功劳,能有小师弟的一条腰带,已经是意外之喜了。

  “腰带也很好,”云忘笑着和师兄们道谢,“师兄们能想到我,已经让云忘心生喜悦。”

  裴云舒由着他们说话,自己只出神地凝视着桌上的花纹,旁边的云忘突然看向他,巧笑嫣然,“不知师兄的那衣衫法宝,能不能穿给我们看看呢?”

  大师兄闻言,就从储物袋中拿出衣衫,衣衫为蛇皮所制,却是一副薄纱样式,上有繁复花纹,风吹起衣衫下摆,好似稍微用些力,就能将这件纱衣撕碎。

  良久,三师兄才道了一声,“之前竟然瞧不出来,那纯黑蛇皮也能变成如此轻快飘逸的模样。”

  “这东西刀枪不入,炼制成这件衣衫,把无奇峰上的师兄弟给为难坏了,”云景解释了一句,抬眸看着裴云舒,“师弟,试试吧。”

  云忘笑得眼睛弯起,“师兄快快脱去外衫吧。”



第8章 

  蛇化蛟的过程,要蜕几次皮他们并不知道,但捡到的这层不是凡品,无奇峰上炼器的弟子们见到后更是爱不释手。

  裴云舒身上还穿着外衣,是无止峰上的道服,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,裴云舒从未穿过薄纱,也未曾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。

  这还是那条蛟蜕下来的皮……

  他稍稍迟疑,三师兄却以为他是不愿,哈哈大笑着走进,扇柄一勾,灵活地解下了裴云舒的腰带。

  裴云舒退后的动作慢了一步,白色的腰带就猝不及防下松开垂落地面,外衫解开,里面崭新整洁的里衣也露了出来。

  “三师兄,”裴云舒皱眉,他眉眼罩上一层不喜,“下不为例。”

  云蛮连忙讨好地笑了几下,捡起地上的腰带放在石桌之上,“师弟,别生气,师兄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。”

  裴云舒抿着唇,不想看他,拽着袖口将外衣脱了下来。

  云忘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上的外衣,叠好放在自己的腿上,放好后,一股清香就从衣服上飘到他的鼻端。

  皂角和灵植的清香,还有一些无止峰特有的檀香味道。

  裴云舒接过那件衣衫,虽做成了薄纱的样子,但触手仍然一边冰冷,好似昨晚强行攥着他手腕的手,和轻轻一点落在裴云舒脸上的唇。

  他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,倏地转过头往四周看去,风吹草动,无一丝不对,好似刚刚升起的那股被窥视的感觉,也只是他的错觉。

  大师兄跟着他的视线往周围看了一圈,什么也没看到,“师弟,有何不对?”

  裴云舒迟疑着摇摇头。

  云景看他仍在出神,叹了口气,上前拿过衣衫,从一侧的手臂穿过,给他套在了身上。

  黑色薄纱穿在裴云舒的身上,衣角飘起,更衬得他肤白如玉,翩然欲仙的感觉非但没减,反而添上了几分肃杀之意。

  云忘盯着大师兄给裴云舒披上外衣的手,忽而笑了,“大师兄对四师兄真好。”

  旁边的云蛮听闻,笑着道:“师兄和师弟的感情一向挺好。”

  薄纱一上身,确定合身之后,裴云舒就把它给脱了下来,这是烛尤的皮,穿在他的身上,只是想想便感觉无比的怪异。

  “难得看到师弟身上换了一种颜色,”三师兄赞道,“山下的成衣铺各种颜色的成衣都有,好似哪一种放在师弟身上,都格外合适。”

  他惯是会说,裴云舒本还因为他解开自己腰带的事想要当做没听到他说的话,但听到山下二字之后,又忍不住多问:“山下还有什么?”

  “东西可多了,”三师兄摇摇扇子,又拿扇子敲敲云忘的肩膀,“小师弟,和你云舒师兄说说,你在山下,师兄都买了什么好东西给你。”

  裴云舒就跟着去看云忘,他的神情专注,黑眸也无比认真地聚集在云忘的身上。云忘笑了一下,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盒女子用的胭脂。

  胭脂盒格外精致,被雕刻着镂空的花草河流,云忘把这盒胭脂推到了裴云舒面前,“师兄,你猜猜这是什么?”

  裴云舒已经在无止峰上待了许多年,即使是上辈子,偶尔一次的下山也从未深入凡间集市,他拿起这精致的小盒,发现可以打开,心中犹疑,等看到木盒里头细细的红色粉末后,才了然,“是胭脂?”

  云忘点头,轻轻道:“既然师兄答对了,那这盒胭脂,就送予师兄好了。”

  裴云舒:“给我能做什么?”

  这盒胭脂磨得极细极艳,颜色鲜艳而亮丽,裴云舒羊脂玉般的指尖放在一旁,一白一红,色彩强烈地蹦入别人眼中。

  “师兄,”云忘握住他的指尖,将他的手放在石桌之上,白皙的食指沾了一点胭脂,在裴云舒的手背上抹出一道红色,“这颜色可好看?”

  裴云舒抽出了手,抽出手帕擦拭,“小师弟,好看是好看,但我用不上。”

  他把胭脂重新推到云忘面前,云忘垂眸看了一眼木盒,目含秋波地睨了裴云舒一眼,笑容变大,“师兄,真的不要?”

  裴云舒摇了摇头。

  云忘就收起了胭脂,转而和他讲起山下其他的事。

  他自幼在凡间长大,小小年纪受了不少风霜,也见识过许多凡间物事,说起东西来趣味横生,本来随意听听的大师兄和三师兄,也越发聚精会神起来。

  更何况是裴云舒。

  夕阳西下,直至滔天兽在门外不耐地吼叫几声,几个人才如梦初醒。

  “小师弟辛苦了。”云景倒了杯水递给云忘。

  云忘朝他灿然一笑,双目灵动,“师兄听的喜欢就好。”

  无止峰养人,凌清真人又格外看重云忘,因着云忘还不能辟谷,每日的吃食都由人专门烧炙奉上,这几日下来,他反倒越发面如桃花了起来。

  大师兄笑道:“快些回去吧,想必师父也开始担忧了。”

  云忘点点头,正要走,又忽而低下了头,小心翼翼道:“师兄,那蛇皮,真的有云忘的份吗?”

  “自然。”云景颔首。

  云忘就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条剑穗,欢喜地塞到大师兄的手里。

  门外的滔天兽,吼声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耐。

  云忘朝着院外走去,转身离开前,他特地看了一眼裴云舒。

  裴云舒看着他们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,好似即使与自己如此要好的大师兄对新来的师弟多多照拂,也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多大的影子,即便师兄们被他这个小师弟夺走,他也能若无其事地移开眼。

  他手上的那道胭脂已经擦去,身上的道袍不染尘埃,云忘刚刚帮他拿着衣服,即使拿了再久,也不敌一个净身术的作用。

  云忘回过头。

  他深陷世俗,云舒师兄却好似要羽化登仙。

  他生平最厌恶这样的人,好似看破了红尘,实际连红尘也未曾体会。

  师兄们对云舒师兄是如此的好,好到大师兄为云舒师兄穿上外衣时,那只手看在云忘眼里,实在是碍眼的很。

  他莫约是讨厌裴云舒讨厌到了极点,因此才想着夺走他身边人的宠爱,最好谁都不许去碰裴云舒,谁都不许用他们的手给裴云舒穿上衣衫。

  滔天兽利齿外露,懒洋洋地瞥了云忘一眼,金色的竖瞳往众人身上看去,等云忘爬上来之后,便驮起云忘一跃而起,往空中飞走了。

  *

  等人走后,裴云舒拿着那件刀枪不入、水火不侵的衣衫进了房,却不知道该把这衣衫往哪里放去。

  露在他能看到的地方,他心中觉得不适;可收起来又不用,无异于暴殄天物。

  良久,他叹了一口气,将薄纱放在书桌上,拿起一层厚厚的白布盖在了其上。

  这样就谁也瞧不见谁了。

  裴云舒拿着衣衫去洗了澡,再回房内时,窗下的书桌上,薄纱外头罩着的白布却滑落到了桌边一半,纯黑色的衣衫避开了灯光的光线,成了那片最为黝黑的一处。

  这会时间还早,裴云舒没有睡意,他便拿了本书,提着灯坐在了书桌旁,将白布重新盖住衣衫后,放下手中东西,就着灯光慢慢看了起来。

  但没看几行字,忽闻窗外有低声哭泣。

  裴云舒披上衣服出来一看,他院中的小童正躲在墙角偷偷抹着泪,看到裴云舒出来之后,吓得连忙站起身擦去眼泪,脸色煞白。

 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裴云舒温声问。

  小童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,回话还算利落,“师兄,每年的这会,老家都会举行灯会,因为实在思乡,才忍不住偷偷哭了起来。”

  裴云舒安抚了小童,等再次回到桌边坐下时,手中的书却再也看不下去了。

  他御剑飞行,上上下下也不过一盏茶而已,小童家乡就在山下村镇,小童不能离开,师门弟子若只是下次山,应当也没什么问题。

  想法来回拉扯了许久,裴云舒终于下定了决心,他咬咬牙,换下衣服,因着他的所有衣衫都是道袍,便将那件纯黑色的薄纱穿上,拿着青越剑,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。

  月朗星稀,裴云舒绕过师兄弟和师父的住所,御着剑往山下飞去。

  凌风吹起他的发丝,裴云舒摸摸耳侧,这才恍然发现他竟是连发都忘了束。

  好笑地勾起唇角,他从袖中拿出一条发带咬在唇中,双手梳理着长发,在高空之上,将发带仔仔细细地缠上。

  “仙长!”头顶传来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,裴云舒心中一跳,抬头看去。

  只见一个巨大的老鹰在他结界之外飞着,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喜悦和令人生恶的贪念。

  见裴云舒看到了它,利爪就猛得向下去破开结界,如此同时,一股劲风袭来,扰乱了青越剑的飞行。

  裴云舒踩着青越剑到了地面,青越剑化作正常大小回到了他的手中,剑身泛着赫人的青光,裴云舒直视空中朝他冲来的巨鹰,眼中已经带上了杀意。

  只是这一剑还没送出,巨鹰就在距离他不远处,被一道水流刺入了心脏。

  血液在空中下了一场犹带腥气的雨,还未滴落到裴云舒身上,裴云舒便被一道不知哪儿来的推力,一下子被推到旁边一颗巨树之下。

  黑蛟化成了人,压在裴云舒身上,头埋在他的颈侧,闻着裴云舒身上的味道。

  这味道实在是合他的心意,蛇尾抑制不住地冒出,紧紧缠住了裴云舒的下半身。

  作者有话要说:  云忘:谁对裴云舒好,我就抢走谁

  烛尤面无表情看他一眼。



第9章 

  冰冷的鳞片透过衣服刺激皮肤。

  和普通的蛇不同,蛟身上的鳞片触感更加明显,在腿上滑动时,也更让人毛骨悚然。

  裴云舒头皮发麻,身上的每一个感觉都变得无比敏感,他咬着牙,极力忽视从他的双脚缓缓往上爬行的尾巴。

  这不是蛇,这是蛟。

  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这句话,裴云舒声音发颤:“你、你离我远一些。”

  烛尤的尾巴已经缠绕到了他的大腿,闻言不舍地用力紧了一下,蛇尾慢吞吞地退去,重新变成了人腿。

  他这会并不是赤身裸体,身上还穿着裴云舒上次给他的衣衫,只是里衣不知弄哪里去了,只潇洒地穿着外衫,松松垮垮,腰带也胡七八糟的系着。

  发比黑夜还深,脸却俊得妖异,烛尤低头看他,“去哪。”

  说话间,冷气吹过,裴云舒不敢看他淡色的薄唇,生怕里面会吐出分叉的蛇信子,可对着烛尤的那双猩红的眼睛,也同样有一种和野兽对视的感觉,他小声道:“我去山下看灯会。”

  他刚刚束起了发,徒手束的发有些凌乱,随着风张牙舞爪地飞扬,烛尤被这些动来动去的发丝吸引住了视线,转而去盯他的发,“我也去。”

  应当是这几日说话多了的缘故,烛尤的声音虽仍然沙哑,但已经流畅许多,这点小小的瑕疵已经遮不住他声音的动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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